我仍旧觉得，祝云涵是听到了什么捕风捉影的消息才来试探我的，然而，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令我始料未及。
“两年前的4月12日，兴英初中九年三班，一名叫做袁斌浩的初三学生家长突然找到学校来，声称自己的孩子早恋，要强行将学生带走，老师劝阻无果不说，其家长甚至还指着老师的鼻子破口大骂，非但如此，家长还将其孩子的早恋对象，一名名叫任怡默的女生也拎到教室门口，横加指责，**，**一类的污言秽语层出不穷，任怡默一言未发，只是默默挨骂，后来据说袁斌浩被带回家禁闭了三天，断绝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而任怡默虽说是那时兴英初中名副其实的校花，但无父无母，自幼在孤儿院中长大，素来独来独往，少有挚友，加上袁斌浩平时阳光乐观，风评甚好，这一出事，所有人的矛头全都指在任怡默身上，不仅老师和家长，连学生们对任怡默的态度也是敬而远之，冷嘲热讽，任怡默从放学到回到孤儿院的路上也经常被人围起来肆意嘲笑，有些对袁斌浩有所憧憬的女生甚至朝她身上泼过脏水，最终，两天后的4月14日午休，在音乐教室发现了任怡默已经割腕自杀，虽然立即送去抢救，但最终还是因失血过多而死，在其自杀处旁边还有一封遗书，遗书的内容大致为......”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喝止了祝云涵的叙述，因为这封遗书的内容，我再清楚不过。
那封所谓的遗书，就好似死刑犯临上刑场时的忏悔，整份遗书，通篇是任怡默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勾引袁斌浩的自述，字里行间充斥着自己以前对袁斌浩上当受骗的轻蔑，对周围人冷嘲热讽的不屑，和看到袁斌浩被家长如此惩罚，自己良心发现，在这两天间的幡然醒悟，悔不当初，被自己以前一贯的恶行折磨地难以入眠，痛苦不堪，最终不得不选择死亡来逃避的结果。
“没想到，你居然能查的这么详细，这件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半个月，一切就平息下来，现在能记得这些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些当时经历的人吧？”
“当时因为这件事，兴英初中的校长引咎辞职，整个学校的风评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差，要不是荣风集团强势介入，凭借着自己的公关部门立刻制止了事件发酵扩大，再借助任怡默所留下的遗书，我爸安排了人以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为名，声称自己知道任怡默性格如此，自己无能让她改邪归正，反倒教会了她如何隐藏自己，舆论中心迅速从学校转移到了那所孤儿院，要不然，这所兴英初中就算被废校也是正常的。作为一次如此成功的公关案例，我有所耳闻也不足为奇吧。”
“不错，好一个公关，一条人命就这样被你们拿来利用了？那这所孤儿院呢？我曾经想要去那里看看有没有证明任怡默这封遗书是个弥天大谎的线索，但那里却已经人去楼空，这件事你可曾清楚？”
“首先，任怡默的自杀不可能是荣风集团逼迫的，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至于对她的死亡加以利用，我只能说若不是能够利用好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我爸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至于那所孤儿院，当年他们穷困潦倒，守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公寓楼勉强供应着孩子们吃穿用度，里面的工作人员也是良莠不齐，最后的舆论所探讨的不是孤儿院的是非，而是一所帮助孤儿的慈善场所为什么穷到如此地步，让一些社会人员而不是带过孩子的人，或是有幼师资格证的人来负责孩子的幼教，所以，到最后其实并没有任何一方受到实质伤害。”
“那你倒是告诉我那所孤儿院现在在哪啊？”我颇有些不耐烦地质问道。
“我爸把孤儿院改了个名字，整个搬到了荣风集团所属的地产业中了，至于之前孤儿院那块地皮，也推倒重建了高楼大厦，现在那所孤儿院的孩子们只会过的比以前更好，只要孤儿院开销不够，荣风集团立刻就会给予捐赠，我爸虽然会利用可利用的一切，但他倒还没有失了良心，更何况捐助几个孤儿院，对荣风集团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整件事情到最后，无非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而已”
听罢祝云涵的这番说辞，我只是冷冷一笑。
“当然不是坏事，你们荣风集团最近最为频繁的商业行为，不就是先盘下一所学苗极少，濒临废校的初高中旁边的老房子，以这所学校快要废校为名压低拆迁补偿，再强势注资学校，把学校的软硬件水平和师资力量提升到一流水平，最后再把将近二十层的新房子盖好，以学区房的价格卖出去吗？那块地皮盖出来的房子，单算学区房带来的增值，养十个孤儿院都绰绰有余吧？”
祝云涵面对我声色俱厉地质问，却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淡然道：“学长，令尊在教育局做副局长的事情我很清楚，你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我爸既然能给学校投资，教育局那边自然已经打点清楚，况且荣风集团的盈利模式只要有心之人都有所了解，没人反对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实际上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利益，这种连内幕都算不上的消息，学长想拿出来给我压力，未免想的太多了吧。”
我颓然瘫倒在椅子上，“也是，你要是不把我调查清楚，恐怕是决计不会跟我摊牌的吧。你还知道什么？一并说出来就是了。”
“我还知道，当时，关于这件事，认为袁斌浩是受害者的占绝大多数，因此任怡默死后，流言也就不复存在了，可当时，还有一小部分人认为，如果任怡默真的完全迷恋上了袁斌浩，那么无论是任怡默的死还是这封遗书，都是足以保护袁斌浩的，最坚固的盾牌，但这种想法一出，就被大多数人嘲讽为痴心妄想，毕竟，他们不相信仅仅是初中的小孩子，就能为他们那尚自稚嫩的感情做到这一步，不知道学长你是怎么看的呢？”
“知道这种事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你又想利用我什么？”我紧紧盯着祝云涵那双眼睛，妄图从中获得什么信息，但她的神色依旧平淡如水。
我叹了口气，只得道：“坦白说，我不知道，我不认为任怡默会是那种为了虚荣心和人处对象的人，但是我手里没有证据，就算我这么认为又有什么用？在经历过那件事的那些绝大多数人眼中，这所有的错误还不是要归咎于她身上？我主观臆测而得出的结论，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凭什么能说服其他人？”
“那学长你，对可能有的线索又是否感兴趣呢？譬如说，已经到了另一个城市的袁斌浩现在所在的学校和住址，亦或是，那所孤儿院的住址呢？”
“我就知道你提起这些事情不是无的放矢，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祝云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伸出两根手指。
“学长是我进入学生会至今唯一无法掌握的聪明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两个条件，第一，全力帮助我成为学生会长，第二，在我成为学生会长前，你要保证童雅茗能够为我所用。”
“你成为学生会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又要我帮助什么？童雅茗？那个与世无争的校花对你来说又有什么用？”
“学长，两句话就想把我交给你的任务尽数推脱掉吗？你应该知道，如果有人要和我竞争的话，万一我被逼入全校公投的局面，如果我没有准备好，也会轻易落败吧。”
“第一，要有人和你竞争，现在知道你想要这个学生会长，傅伦又全力支持，学生会里更是几乎全是你的人，哪个不识趣的还来抢你的会长之位？第二，要能强行逼入全校公投的局面，那需要学生处和教务处意见完全相左而且不可调和，教务处处长是你们荣风集团的人，你近来在和学生处的章老师相处的也算不错，就算有了这两重保险你还不知足，还要让自己能够借助到童雅茗在男生中的高人气，来保证在全校公投中赢得胜利？你到底要借助这个学生会长之位做什么才要如此费尽心机？”
“这就不劳学长费心了，你要是答应的话，我当上学生会长的时候，就会把学长想要知道的都告诉学长，我也试图和童雅茗接触过，但她的交际圈只有她身边的那三四个女生，我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恐怕只能让学长去做了。”
“让我攻略那朵高岭之花？我承认这种完全没有恋爱经历的女生在经历初恋时有大概率会对对象言听计从，但我有何德何能能拿下这个有可能跟男生接触都会觉得恶心的完美女神？而且‘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这句话你有没有听过啊？”
“学长你觉得以童雅茗她这种性子，她能谈恋爱吗？学长在这种时候帮她把这毛病解决掉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吧，而且要照学长刚才那句话来说，那这世界上岂不是有一大半的人都在耍流氓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学长何必过于介意呢？”
“合着我这还是救人于水火之中了？后人要给我做锦旗的话写个什么名号才好啊？少女杀手？”
“学长只需要说自己能不能做到就好了，你做不到我也自有后招，这些消息也不会不告诉你，学长你毕业的那一天，我自然会把这些消息如数奉上。”
“那岂不是还要等一年半？”
“所以说学长你自己决定吧。到底要怎么做。”
我刚想拒绝她的请求，可刹那之中，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在那天的夕阳下，任怡默对我的哭诉。
“钟启星，你喜欢任怡默吧？喜欢那个平时一言不发，总是安安静静的任怡默吧，喜欢那个善解人意，无论发生什么，总是会第一个安慰你的任怡默吧。”
“但，如果那一切都是我装出来的假象呢？”
“如果我告诉你，真正的任怡默，实际上只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诅咒着这个世界，会为了虚荣心和最帅的男生交往，更会为了自己的需求，借助自己的美貌而和多个男生周旋的，无可救药的坏女孩的话，你会喜欢她吗？袁斌浩，又会喜欢她吗？”
“所以啊，就算没有袁斌浩的消息，就算他完全放弃了我，那也无所谓啊。”
“因为，那完全就是我自作自受而已啊。”
“所以，麻烦你，不要再说喜欢我了好吗？喜欢那个假的我又有什么用啊？那只会让现在的我更加痛苦而已啊！因为一个袁斌浩我已经很痛苦了啊！不要再来添乱了可以吗？”
“可是，袁斌浩他......”
“可是什么啊？袁斌浩他喜欢的，也是那个我吧！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认出我的真面目之后，就选择离我而去吧！事到如今，就算你再怎么说喜欢我，再怎么说以前的我有多好，那也只是用刀在我的心上划出一道道口子而已！求求你了，不想杀了我的话，就离现在的我远一点吧！”
因为她的歇斯底里，我没能告诉她，其实袁斌浩只是被他的家人关了禁闭，他才不是放弃了她，才不是连她的一面也不想见，所以径自选择离开，这不过是我的占有欲作祟，将他告诉我的这些事情都瞒了下来，妄图在这段时间里，夺取你的芳心罢了。
就算知道那个时候，他已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仍然任性的将其拨开，认为自己能取代他的位置，幻想着自己能够凭借自己的感情，成为她的依靠。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段决绝的话语，和那朵绽放开来的血色玫瑰。
最应该受到惩罚的，明明是我才对，夺去了她性命的人，也该是我才对，一切的责任，都该归咎在我身上才对。如果我那时没有那么随性而为，如果我当时能够权衡利弊，如果我不那么残忍的夺取她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或许她就不会认为，他发现了她的真面目，就算那只是一个谎言，但时间总会让这个谎言变成真实的不是吗？
因为没有被戳破的谎言，和真实又有什么不同呢？
更何况，她撒谎的对象，究竟是袁斌浩还是我，我尚且不知道呢。
可这事到了最后，却是那个任怡默自顾自地背负了所有的责任，选择一死了之，甚至在死后，都有家长拿她作为反面教材，希望自己家的男孩离这样的女生远一点。
这让我如何能接受？哪怕从逻辑上而言，将一切事情的责任都归咎于已死之人是最优解，但这样真的可以吗？
现如今，能帮我认知到当年的她的真实模样的线索就在这里，我真的能等上这一年半吗？
我的情感已如决堤洪水一般爆发出来，时隔两年，我又一次凭借自己的感情做出了决定。
我要调查清楚，当年的任怡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到底在对谁撒谎。
即使获取这份线索的代价，很有可能是对另一个女生的伤害，但经历过这些的我，如果还不懂得如何控制这种伤害，那才是什么都没学会吧。
可是说到底，我只能控制这份伤害，却不能完全避免，毕竟欺骗一个女生的感情这种事，本就是最大的伤害。
果然，只要我凭借感情做事，就会有无辜的人被我伤害到。
这样的自己，最讨厌了。但只有这样的自己，才能调查清楚这一切。
决定已经做出来了，那么我的感情也该消失了，要让它继续爆发下去，能伤害多少人是根本无法预知的事情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压了回去。当一切都暂时被我放在脑后时，我又成为了平常的我。
早就说过了，这种情绪转换，我很习惯的。
狼入羊群，若是不懂得随时随地披上羊皮的话，恐怕早就被乱蹄踢死了吧。
“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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